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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神永

事情发生的那天下午，我在临近下班前去侧写科的办公室。我是去找三好拿一份档案，顺便就打算一同下了班去电车站。而那时三好碰巧不在办公室里。

我习惯地就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等他，顺手翻阅他桌上成叠的文件打发时间。

如果我能够预知将会发生什么的话，在这一刻之前，也许一切都还有改变的可能……然而这是太过可笑的愿望，也是人面对不可控的事态时必然会产生的后悔、和无知的诉求吧。

我在文件堆里看见了一份材料。在仔细确认了它究竟记载了些什么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触感，强烈到叫我烦躁。

他就是在这时进了来。

“神永。”他看见我，平淡地打了个招呼。接着他看出了异样，在我面前几步顿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

我把文件杵到他面前的时候带了些控制不住的力道，纸张在他胸口打了个弯。

他垂了一下眼睑，神色分毫未变：“你的案子的嫌疑人侧写资料。”

“我不记得我有让你现在就做侧写。”我瞪视他的眼睛，它们无情无绪又趾高气扬、淡漠冷静又永远正确——我几乎要恼恨他了。

“我知道。”他冷静地说，“等你觉得需要的时候，或许就太晚了。”

我感到没来由的恼火，在我意识到我做了什么之前，手中的文件像雪片一样纷纷飘扬在半空。

“这就是你对我的判断？”我听见自己尖刻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说出指责的话，“你认为我连自己的工作都管不好了吗？你就觉得你无所不能？！”

纷飞的文件纸在我们之间飘落，掠过他的脸庞像是个慢镜头。我隔着我弄不清的距离远远地看着。我在做着我不明白的事情、说着我没想说的话，而我无法阻止我自己。

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变化。他安静地等待着那叠文件落在他脚边，有几张甚至碰擦过他的身体飘到他身后。而后他蹲下身来，将满地的纸张收拢，一点一点地把它们重新梳理齐整。

我静默地看着他，归拢着自己的呼吸。他蹲着身子不作声的样子一瞬间给了我极其脆弱的错觉，歉疚与悔意漫过喉咙掀起灼热的痛感。

我想要触碰他，想去抱住他。不止是以朋友的心情。

我……

在我能够付诸任何行动之前，他已经收拾好了文件站起身。他平平地扫了我一眼，眼神平静自然得叫我心里打了个寒颤。

“你还有什么事。”他问。

我张了张口。我想要道歉，却喉咙胶着发不出声。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困住了我，我只能公事公办地说了档案的事情。我明知道这根本无关紧要，可是我说不出真正想要说的话。

“档案我会传你邮箱。”他对我下逐客令，转身把文件放回抽屉里。

我看着他。

“东西给我。”我说，而他背对着我耸了耸肩：“你不是想自己查吗。”

14. 三好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神永是个蠢货，这点任何人同他交谈三句就会清楚。我一点也不惊讶他方才的反应。我之所以会在无人的办公室里稍微待得久了些，只是在梳理堆积的过于杂乱的文件，跟他之前的闹腾毫无关系。

一面这样想着，我一边又按了按电梯间的按钮，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耐心有些下降。

终于提示灯灭了，电梯门打开。

“三好君。”

里面的人对我轻轻颔首，我亦对他客气地点了点头：“你今天走得挺早。”

“是啊，难得在午夜之前离开呢。”实井微笑着一脸坦诚，“三好君才是，下回要是待得晚了不妨过来玩玩吧。过了午夜，也许会很有趣呢。”

“灵异怪谈可吓唬不了我。”我兴味索然，他吐了吐舌头。

“真可惜，”实井说着歪过头，“稍微也配合一下嘛。三好君总是这么直言不讳，才始终难以更进一步啊。”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直勾勾地看着我。

最初传开了他和田崎在交往的消息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在旁人看来实井叫人捉摸不透，而田崎就像一杯清白开水一眼就能望到底。开水间的窃窃私语，议论着田崎竟会跟那样的人物走到一起，大约他自己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有次叫神永听见了，把说这话的人扯到墙角差点揍了一顿。

当然这都与我无关。只是我算是和实井有那么一点交情：作为法医他着实相当出色，看待事物的角度也颇有新意。同他交流时常能够带给我新的思路，因而在碰上思维的凝滞阻碍时（这在我是很少见的，事实如此，并非自夸），我倒也愿意听一听他的想法。我并不是一个闭目塞听的人。

“三好君你大概会是唯一一个，不会害怕我的人吧。”

实井曾经说过这样的话。那之后约莫过了半年，新一批的警校毕业生入职，那年最优秀的新人叫田崎。

人永远比他们表现出来得要更为复杂得多。实井那一双清白眼睛里自然满含奥秘，但田崎也不见得是真的单纯。

所有的关系都是双向的，不存在绝对的支配方，上位者与下位者随时可能颠倒。田崎和实井的相处是这样，现在我和实井的对话也是这样，还有……

“在思考什么？”

实井的语调温软，笑容可以说是令人如沐春风。而他之所以会叫人敬而远之，正是因为他无论何时都是这幅样子。他面对尸体的呢喃低语，就像在安抚受伤的小鸟。

电梯停了下来。门开了。

“无关紧要的事。”我示意他先走，他从善如流地欠了欠身，我们一前一后走出了电梯，走过警局的门厅走向外面愈发浓重的夜色。

“那么……”印象里实井和我并不顺路，我侧身同他客套地道别，“明天——”

“三好君，”他温和地笑着，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闪动着柔和的光芒，“我们再一起走走吧。有些话……想和三好君你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