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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强撑着从电梯暗道里出来走到政府大楼的大厅，那之后的事情对于卡介伦来说就很不明晰。他只记得周围过路的政府人员惊愕的眼神，而有什么人遥远地在喊他，纷纷扬扬的浅红头发闯进他的视线里。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他稍稍撑起一点上半身坐起来，正瞧见卡琳推开门走进来。

“我们找了这个临时屋，应该比较安全。”她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尤里安担心您留在这里会被海尼森清算。波布兰长官和我一道过来，只是没想到那边动作这么快。好歹算是赶上了。”

但卡介伦没有见到那位追求自由的击坠王。有关这一点微小骚动的“罪魁”是杨，卡琳说（她自己也是一副有点余悸的模样），尽管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有关“杨”的事情，但他的相似程度还是叫人受到了惊吓。据说波布兰罕见得出奇沉默，最终只丢下一句“我没有事情需要跟杨威利的幽灵汇报。”，然后就径自离开了这里。卡琳继而解释道，为了防止海尼森报复或是挟持人质，波布兰先行去到卡介伦的家中，把他的家人接走带到舰船上去了。

“虽然我们想把您的夫人女儿都先转移走，但是……”她一贯有些强硬的神采忽然弱了下去，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令她为难的事情。她走去卧房门边把门拉大了一些，朝外边招了招手，过了会儿，另一个少女的身影从她身后探出头来。

“莎洛特……！”

“爸爸。”女孩快步走来拥抱住他，同时小心地没有碰到他的伤处。

“她说什么都要跟过来，我又不能把她打晕了留下。”卡琳对上卡介伦有点责难的目光，皱起眉头抱怨了一句，然后转身出去并替他们带上了门。

“你怎么不跟妈妈她们一起走呢？”卡介伦亦皱起眉头问自家的大女儿。

“我不走，”莎洛特说得很干脆，“我想帮着做点事情。”在看见她父亲的眼神时，她又不肯退让地加了几句，“我不小了。卡琳姐姐说了，我要是愿意，以后也可以跟着他们去舰船上帮忙。”

“不行。”卡介伦立刻反对，随后半开玩笑地寻找由头，“啊……你要是到那边去，不就要让尤里安他们两个为难了嘛。”

“爸爸……！”女孩抗议地瞪起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倔强，是自幼在侠气与醉狂的十三舰队中生长而熏染出来的味道。相比于其他军人家的孩子，莎洛特·菲利丝·卡介伦兴许拥有上天眷顾般的幸福，但她到底成为不了一个安逸平凡的寻常女孩。

卡介伦泄气地向后往背后的枕头堆里躺了躺。他总是习惯去替别人做安排，但未必谁都会领他的情。他已经操了半辈子的心，如今好像这些小孩子都长大了就想跑，他也想把什么都甩手不管了。

而杨突然的出现打破了父女之间有点发僵的气氛。他先前不知是在屋子的哪里溜达，这会儿直接穿过卧室墙壁走了进来。

“杨叔叔？！”小姑娘后退一步捂住嘴。杨手足无措地愣了好一会儿，转头用“我受到了伤害”的眼神看向女孩的父亲。

卡介伦把手盖在脸上闷声叹息道：“……让她叫你哥哥，这个你想都不要想。”

由于受伤后不适宜进行跳跃飞行，三个人再加上杨一起暂时就留在了这处临时居所。卡介伦自觉恢复得很快，但两个女孩都坚决驳回了他早点动身的提议。他也就只能整天无所事事地窝在临时屋里，偶尔闷得厉害就出门稍微走动一下。而他受伤的事好像把杨给吓到了，这些天来他一直对他寸步不离。投影能够在距离存储器约十来米的范围内自由活动，待在屋子里的时候还好，但外出的时候若是杨还想跟着，就一定得把那只小匣子给带上。有次卡介伦出门的时候忘了带它，回来就看见杨盘腿坐在床头。听见他进门的动静，杨扭头盯着窗外不肯理睬他。

卡介伦自觉理亏地坐到床边，而杨刻意地又转了转身子，把脑袋冲着墙好像面壁似的。

“别生气啦。”卡介伦缓声哄他，同时也知晓他不高兴的理由，“我不会一个人出去散个步就死掉的。”

“你不会吗？”杨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不待卡介伦想出该做什么样的回应，他又质问般地逼视他，“死掉的话，就可以见到他了。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啊……我还没有浪漫到会去殉情——”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杨带了点气地用力这么说。

说起来，他在电梯里陷入半昏迷的时候，似乎听见杨在叫他不要去“见他”。卡介伦自认为自己不论失去了什么，他都不会像某些满心浪漫情怀的人那样去选择自我毁灭。但是在杨看来，他其实也被危险的诱惑笼罩着吗。

“说实话，要是能见到他，我当然很高兴。”卡介伦思考着对他坦白道，“但我还有家人，还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如果我这么早就去见他，他也一定会生气。”

“嗯。”杨点了点头，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好转。

“而且……”他想了想，“那个时候，听见你在喊我，所以我才能清醒过来。”

他说完后，用带着一点不安的眼神再度看了看杨。杨半低着头抿着嘴不去看他，只是略微下垂的眉梢眼角浮出一点点松动了的意味。

卡介伦瞥了一眼自己方才外出带回来的袋子，他说：“晚上我们出去吧。”

冬日的晚间，夜色很快降下来。他们在路边乘了辆车子驶向城郊，车子在山脚下停下，卡介伦拎上袋子走上艾尔·法西尔城市外围的山路。

“我来过这里。”杨环顾四周轻声说。卡介伦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他是有些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份工作，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杨，而杨望向他的每一眼、呼唤他的每一声都如同温热的刀锋留下淋漓血渍淌在他心间。但是他现在已经决定了：他要把这个杨留下来。

“啊，”杨小声惊喜地叫了一下，仰起头把手伸向凉薄的夜空，“下雪了。”

卡介伦看他快活地小跑两步走到雪落得更密集的林间空地。他看见杨把猫咪给唤了出来，像是想要也给它看一看未见过的景象，他将猫捧在怀中低下头同它絮絮地低语。

是的，他要把他留下来，但不是作为“杨威利”的代替。他是不是杨到底要紧吗？卡介伦觉得这已经无所谓了。在他面前这个目光雀跃地望向漫天雪花的“高级智慧体”，他像杨一样的聪明、温柔，也与他一样的身不由己。但他拥有一种新生的契机，他就仿佛是杨的生命、还有他们对杨的爱与思念的延续。往后，他还可以去认识更多的人，尤里安、菲列特利加，还有杨舰队的其他人。虽然他的诞生源自于一场卑劣的阴谋利用，虽然这个世界总是一次一次令人失望，但也正是来到了这个人世间，才能够看到宇宙中也是有美好的事情，有可爱的人，有冬夜落雪与盛夏繁星。他会让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广阔，他要让他快乐。

烟花炸开的时候杨惊讶地回过身看过来。卡介伦晃了晃手中的空袋子笑着跟他说：“是提前的新年礼物。”

光之花在落雪的夜空中噼噼啪啪地绽放。杨一直一直盯着光影闪烁的天空，然后他慢慢地往烟花燃放的地方走过去，金色的光雨在他身前铺天盖地。他持续地朝那里走着，走得离那些缤纷落下的光点那样近。他几乎要被燃烧升腾的火光给淹没了，也许真的有火星穿过了他，而他好奇地看着它们，他张开手臂，仿佛是要把纷纷下坠的光与雪抓到手心里。

“亚列克斯。”杨转过头来，卡介伦看见烟花给他的黑眼睛染上金红色。杨弯起眼睛微笑着对他说，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就由你来把我给销毁掉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