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中秋更一发，虽然可能不是很快乐（。
10.
行星海尼森或许拥有着全宇宙最为肃穆凛然的墓园。
帝国皇室的陵墓庄严华贵、受封武勋的功臣亦享有专属于自己的宁静墓地，但是在这里，质朴到稍嫌简陋的墓葬群却比别处更能令人触目而心悸。成排一致的墓碑复制延伸至视线尽头，海尼森国家荣誉公墓是能够将死亡与静默化作沉重的空气压坠向地面的地方。
卡介伦从旧日同盟军队阵亡将官的墓葬之间走过去。他不需要去仔细寻找，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一抹显眼的红色驻足在那里。
“波布兰长官曾经跟我说，同墓碑和解没有意义。”当卡介伦走到卡琳身边时，她凝望着面前的一方墓碑头也没抬地说，“所以我不打算跟他和解了。”
卡介伦回道：“墓碑也好纪念也好，对于死人都是没有意义的。需要这些墓碑的是我们——是活着的人。”
他亦垂目望向眼前的碑石。他和墓碑底下的那个人最是擅长讥讽言语，但现实才是最杰出的讽刺家。帝国贵族的后裔辗转流亡到所谓自由的国度，转身与祖国为敌，戎马半生功勋卓著，最终甚至获得入葬荣誉公墓的资格。可是他心中效忠的不是家国也不是什么理念，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海尼森太危险，尤里安没有办法亲自过来，他说很抱歉。还有……”卡琳顿了顿，“上次的事情，他说等下回见到您会再亲自赔罪。”
卡介伦笑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杨对他来说是不可替代的，就这件事上，他想要怎么责备我都可以。”
卡琳点了点头，然后她又用很笃定的口吻说：“但我不会道歉的。”
“哦？”卡介伦觉得有点好玩，“说起来，我上次就觉得，你好像对我挺有意见？”
卡琳沉默着不作回应，卡介伦自个儿在那边瞎琢磨理由：“尤里安跟你说过我以前想把莎洛特嫁给他？”
“不、不是这种事情！”小姑娘猛地扭过头来，瞪着一双晶石眼睛对他皱眉，“……您是很好的人。就是，有点狡猾吧。”
“啊？”
她像是有些气恼而泄气。微风吹来，先寇布墓碑旁生长的雏菊弯下腰来碰着她的脚踝。
“您跟杨司令、还有我父亲是朋友，对吧。”她交叠着握住自己的手指，低垂下的红发扫过臂弯，“杨司令，爸爸，他们都……可是，为什么……”
“是这样啊。”卡介伦明白地点了点头，“换作是我的话也会想，为什么，偏偏这个人还能活着。”
“……对不起。”
“说好的不会道歉呢？”
卡琳发出一声似涕似笑的声儿。卡介伦看见一串珍珠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安抚了蔷薇骑士团长的灵魂。他们安静不出声地在那儿站着，直到卡琳抹了一下眼角抬起头来。
“我以为您是个过分正经的人，”她的声音恢复了值得叫人称赞的平静，“还很奇怪您怎么会跟爸爸那样的人成为朋友。”
“结果你现在发现我跟你爸一样是个混蛋，”卡介伦耸了一下肩膀自嘲，“别看我这样，我和你的父亲可是喜欢过同一个人的呢。”
“是吗。”卡琳一点也没有对自己父亲热爱沾花惹草的做派感到愤怒，反而饶有兴致地侧过脸来发问，“那她选择了谁？”
“怎么，你不认为是谁都会选你父亲吗。”
“那也不一定，”她撇了撇嘴，“如果是想要获得幸福的人，便不该选他。”
“幸福……吗。”卡介伦轻声说。他转头看着卡琳目光又越过了她。卡琳觉得她从来没有也再不会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这种混杂了那样多的哀伤、却又极为怀念的表情。
“事实是，我认为谁都比我更能让他幸福，所以就放开了他。”
“我还得再去看一个人。”在一段谁也没有再出声的空白时间之后，卡介伦转过身，并抬手示意卡琳不必跟他同去。现在漂亮的小姑娘可以向她的父亲诉说不好意思在旁人面前说的话了。
杨没有葬在国家荣誉公墓，而是在据此地相隔几公里的另一个公墓片区。原本临时政府想要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譬如举办隆重的葬礼追悼会、为他树立纪念的丰碑。但菲列特利加坚持行使了她法律上的权利，杨因而得以摆脱了他始终穿不习惯的军人外衣，他回到了在太空船中漂泊的静谧夜晚，安睡在他父亲的身旁。
“我给你带了红茶，”卡介伦将大吉岭红茶罐子放在墓前，“酒就不给你啦，你想喝的时候去找先寇布要吧。”
风轻轻地拂过来。“你不高兴了吗。”卡介伦问，并假想杨皱起眉头对他说：“是呀学长，我很不高兴呢。”。他没有能力去维护杨身后的安宁，甚至可以说沦为了利用他的思维的帮凶。纵使他再怎样想做成好的事情，也不能否认他是怀着有些自私的心情、想要擅自把如今的杨留在自己的身边。
“原谅我。”卡介伦轻声说。只是他也没可能去了解，那个只会傻呵呵地笑着挠头的家伙会知道如今发生在艾尔·法西尔的这一切吗？倘若他真的知道，他又会在乎吗。
卡介伦蹲下身来，把手轻轻按在洁白的大理石碑面上。杨不需要墓碑，需要用这个来做寄托的是他们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年，卡介伦纵然没有办法对他说爱，但杨早就渗透进他的生命里，如同至亲的家人。他那样希望他幸福，想要他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幸福。所以他给他找来尤里安和菲列特利加，让他们去给他爱、去分享他的爱。而先寇布手握战斧劈碎一切闯进来，逼他看见爱就应当是占有、是自私，是荡平所有就只想要那一个人。兴许这才是杨想要在他身上找寻的东西，然而卡介伦做不到，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失去了他。他早就清楚，先寇布比自己更果断更坚决，虽然不是一个为了幸福而生的人，但他再怎么磕绊狼狈，也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找到杨、把他给牢牢抓紧的吧。
他听见遥远隐约的歌声。红发的女孩慢悠悠地沿路找了过来，她一路上轻声哼唱着悠远的歌谣：
可爱的人啊，你爱我吗
嗯，我爱你
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冬之女王摇起铃
花草树木枯萎
太阳沉睡
然而，当春天一来，鸟儿们回来了
然而，当春天一来，鸟儿们回来了
……
卡介伦感到无穷的倦意淹上来，将他长久以来坚持的自欺与掩饰卸下去。他不自觉地低低应和着、不在调子地轻吟：“我爱你。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当卡琳找寻着来到杨威利的墓前时，她只听见蹲在墓碑旁的人轻轻地自语，“为什么，你们就都不在了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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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琳唱的歌歌词出自原作小说第十卷，南海出版译本
